天色漸漸昏暗，紅袖抖抖索索的站在蘭香閣外的過道裏，一邊閃避著過往的人，一邊焦躁的等待著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就在她終於氣餒，灰心的時候，忽然一個人影迎著她走過來。她心頭一喜，終於來了。一聲“楊媽媽”就要喊出口，卻看見來人的身量不足，顯然並不是她要等的人。她想要躲避，已經來不及了。過來的是個未留頭的小丫頭，直不楞登的對著她說道：“現在晚了，明天一早後花園去！”說完又蹬蹬蹬跑掉了。顯然是楊媽媽讓人帶了口信，知道今日已是無望，於是垂頭喪氣的往回走。

紅袖本來是太太身邊的丫頭，與端琴，端秀她們是一同長大的。一開始在太太身邊是個二等丫頭，容貌比之端琴端秀要略勝一籌，但是性情卻遠遠不如那兩個丫頭穩重。從來都是聰明外露的樣子，又處處要強。柳姨娘進門之後，她就被楊媽媽舉薦給了太太，由太太做主給了柳姨娘。一開始從二等丫頭提升為一等，紅袖還高興了很長一陣子。柳姨娘剛開始對她也還算客氣，因為照顧太太的面子，也沒有如現在這般非打即罵。只是隨著時間推移，柳姨娘在高老爺心目中地位越來越高，她也就越來越被忽視。不過柳姨娘的賞銀一向大方。她陪著小心倒也還可以過去。最苦的是現在，柳姨娘不敢在明面上跟太太叫板，卻日日打罵自己出氣。老爺現在不待見柳姨娘，她的私房錢自然也少了很多，於是紅袖也再也拿不到什麽賞頭。以前她在一幫小丫頭們面前常常顯擺自己有多麽風光，有多少別致的小首飾，現在卻是灰頭土臉，還常常被人譏諷。這種日子，讓她覺得很是痛苦。綠漪和紅芍成功的從慎蓉身邊脫身，讓她覺得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。但是苦於沒有機會。像綠漪那樣以死相拼，她沒有這個勇氣。不過現在，似乎機會就在眼前了。那日，她隨柳姨娘到太太那裏抄寫經文，遇到了楊媽媽。乘著柳姨娘不備，她跟楊媽媽聊起家常，說起在柳姨娘身邊的遭遇，楊媽媽百般同情，更義憤填膺，答應她會在太太面前說情，把她調離柳姨娘身邊。於是紅袖喜出望外，今天是楊媽媽答應她過來見面的日子，卻不想，又拖到了明日。興許是自己來的太晚了吧。可是柳姨娘那裏現在所有的雜役幾乎都是她在做，再早她是實在沒有辦法了。楊媽媽既然約了明天一早，那她就趁早上給柳姨娘摘花的時候去吧。

時候已經不早了，再晚，院子裏就要鎖門了。紅袖不敢再耽擱，加快了步子，緊趕慢趕，終於在柳姨娘的錦心院關門之前趕了回去。看門的婆子正要關門，見到她，念了一句佛，道：“姑娘可算回來了，可叫姨娘好找。快進去吧！”聽見柳姨娘找她，紅袖嚇了一跳，不知道等著她的是什麽樣的懲罰，可是又不敢不去，只好抖抖索索的進去了。屋子裏不同於往日的昏暗，今天柳姨娘的興致似乎很高，命人點了好幾盞燈，照的屋子裏亮堂堂的。看見紅袖進來，卻是異乎尋常的沒有責罵。而是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了她一番。紅袖被她看得心裏發毛，她卻笑盈盈的。紅袖低著頭，不敢吭聲，雙手在袖子裏拽的緊緊的。忽然聽見柳姨娘的聲音：“紅袖，你今年多大了？”“回姨娘，奴婢過年十七了。”紅袖的聲音裏帶了顫音。“嗯，十七歲，也可以配人了。看你的小模樣還挺惹人疼的麽！”配人？姨娘莫不是要打發自己出去了？雖然自己是一心想要出去，可是若是被柳姨娘胡亂配個人，她這一輩子豈不是也完了？因為紅袖長得很出眾，私底下已經有好幾家家生子到紅袖母親身邊去探口風。不過柳姨娘不放人，紅袖的家人自然也無話可說。不過二門上孫婆子似乎和柳姨娘身邊的青蓮關系匪淺。她的兒子孫二牛好吃懶做，仗著爹娘在老爺跟前有些臉面，經常游手好閑，現在托了人，一直跟著二少爺在外面。他曾見過紅袖一次，不過他看見紅袖，就滿臉呆滯，雙眼放光。這種表情，紅袖見得多了。自然知道背後的含義。不會是他吧？紅袖的心裏直打鼓。卻聽見柳姨娘的聲音慢悠悠的鉆進耳朵裏：“大少爺每天早上都要到後花園去晨讀。你不是每天都要去摘花麽？順便去走一遭。若是合了大少爺的眼，可是你天大的福分！”紅袖的臉瞬間就紅了。姨娘說的誰？居然是大少爺？她的眼前不由浮現出一個英氣勃勃，儒雅溫潤的少年。大少爺不但長得好，書也讀得好。對待她們這些下人，也是一向溫文有禮。是她們這些小丫頭私底下戀慕的對象。不過，她們也就是在心裏想想而已。大少爺和自己，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別。況且還有大少奶奶，那可是個標準的美人。也只有大少奶奶那樣神仙一樣的人物才配的上大少爺吧？現在柳姨娘居然讓她到大少爺跟前去？若是被太太知道了，只怕難逃一死。想到那個死字，紅袖不由倒吸一口涼氣，跪在地上連連磕頭，道：“奴婢不敢！”柳姨娘一聲冷哼，道：“你有什麽不敢的？不是早就想離了我這裏麽？告訴你，要離了這裏也容易。要麽，你入了大少爺的眼，風風光光的做你的半個主子去。要麽，孫婆子家的孫二牛可是看上你很久了，我也好做個順水人情。”果然是孫二牛，紅袖只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被打了一個悶棍。卻聽見柳姨娘又放緩了語氣，道：“紅袖，細細算起來，你在我身邊也呆了七年了吧？你是太太給我的人，我可是一直拿你當眼珠子待的。你看看滿院子的丫頭，這身上穿的，頭上戴的，有幾個比得過你去？你又生的這幅好模樣，若是嫁給了那個孫二牛，豈不是作踐了麽？我看你就應該是那享福的命。我們女子，出身選不得，終生選不得，一切都要有他人來做主，豈不是太冤枉了麽？若是豁出去，拼一把，說不定一切都可以不同。現在我可是把現成的機會給了你，要不要掌握，可就全都在你身上了。你別看大少奶奶那個樣子，這都成婚快兩年了，肚子裏都沒有動靜。這說明什麽問題？說明大少爺的心不一定在她的身上。你若是能得了大少爺的歡喜，一舉得男，別說太太，就是老爺，也會把你當成是咱們家的功臣。”果然是這樣麽？紅袖滿臉狐疑，目光不由落到了站在柳姨娘身邊的青雲身上。青雲姑娘的容貌，也很好啊。柳姨娘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，道：“青雲就是歲數大了點。不然這麽好的事情，怎麽會輪得到你？”紅袖將信將疑。柳姨娘又吩咐青雲：“去，把我昨天新買的料子拿過來，讓紅袖姑娘好好挑個幾件去。”又親自打開妝盒，取出紅袖素昔眼熱的一套頭面，遞到她眼前，“拿著，這是我賞你的。”紅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，戰戰兢兢的接過去。一時仿佛在雲裏霧裏，又隨著青雲揀了兩套衣料。這些東西，可都是她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啊。居然都屬於她了。回到自己的屋子裏，紅袖才從這意外的驚喜中平覆下來。如果不是大少爺，她就要嫁給孫二牛。孫二牛是什麽東西？一個粗胚！可是，一向守禮的大少爺，會看上自己嗎？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丫鬟。除了老天爺給自己的那幾分姿色，自己一無所有。取過桌上破舊的棱花鏡，裏面映出的，是一張素淡清秀的臉龐。少奶奶若是那國色天香的牡丹，自己，充其量，也就算是一朵開在檐前屋角的小小的薔薇吧？為什麽要比少奶奶？紅袖的臉飛快的紅了。不知道什麽時候，她進入了夢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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